梁家辉在电影《我爱你!》中饰演拾荒老人谢定山。(资料图)
女儿结婚的日子,正赶上电影《我爱你!》的宣传期,梁家辉只好白天在上海国际电影节走红毯,晚上赶回香港,第二日陪女儿女婿签字行礼,当晚再收拾行李飞到北京参加宣传活动。
这样忙碌的生活,在梁家辉从影40年的岁月中并不特别,他曾在一档综艺节目里回忆,年轻的时候因为忙于工作,只能通过电话和女儿们建立联系,搞得孩子只认得父亲的声音,而不认识他这个人。他十分愧疚,后来就停了一阵子工作,专门陪伴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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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较于现实家庭生活的温馨,《我爱你!》中梁家辉扮演的谢定山就没有那么幸运,他和妻子(叶童饰)下岗后靠收废品为生,虽然感情甚笃,却面临贫穷和病痛的百般折磨,所养育的两儿一女也因为各种原因与自己十分疏远。在一场不欢而散的家宴后,谢定山不想再给儿女添麻烦,决定带着妻子离开人世,不再忍受病痛,也不用再担心衰老。
片中梁家辉戏份不多,却让人难忘,他将人到暮年的不堪和尊严都演绎出来。用他的话来说,电影里的人生阶段大家早晚都会经历,他借着表演的机会提前感受了一遍。他很享受这种做演员的快乐——在不同的人生之间切换,体验平行时空里的各种经历。
在做演员之前,梁家辉办过一本不成功的杂志,后来结识了李翰祥导演,就跟随他去北京拍电影。直到阅读完几大本关于清史的资料,剃掉了头发,他还不知道李翰祥挑中自己去演《火烧圆明园》《垂帘听政》两部戏的男主角咸丰皇帝。1984年,第三届香港电影金像奖将最佳男演员奖颁给了第一次演戏的梁家辉,那年他才26岁,创下了这个奖项历史上最年轻的得奖者纪录,至今无人打破。
出道起点很高,但梁家辉曾有一段时间无戏可拍。为了补贴家用,他在媒体上开专栏,每天都写一篇小文章,谈日常际遇,也谈读书观影,出了一本小册子定名《寻常笔墨》。梁家辉的文章很少写到自己的演艺事业,还给自己定下一个规矩,自己演的电影绝对不评。后来,他的情况逐渐改善,片约不断,但为了感谢当年帮助自己的编辑,他的专栏一开就是20年。
在一篇谈及命运的文章里,梁家辉认为挑战命运是不可能的,人只能改变自己去顺应命运。时隔40年,当他再度回忆入行往事,依然将其定义为冥冥中的安排。此后岁月中,他不断地调整着自己,为每一个角色做功课,“只有这样,我才能走好命运安排的(演员)道路。”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爱情哪有那么复杂?
南方周末:你在《我爱你!》中扮演的是一位底层收废品的老人,经历了贫穷、病痛和死亡的考验,为什么会想要接这样一部片子,又为角色做了哪些功课?
梁家辉:片中角色的经历人生中也会遇到,尤其是我现在已经步入老年阶段,这个故事吸引我的地方是,它能让我经历一段人生中必经但是还没有走过的路,我想通过电影和角色体验一下。
拍这部戏的很多功课都是在生活里,比如我在接这部戏之前就注意到片场很多人抽烟喜欢把烟蒂放进矿泉水瓶子里,这样很不方便,做回收的人还要再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所以这些内容就会成为我塑造片中这个收废品老人的细节,我也会主动加入类似的动作。
南方周末:片中有场戏是叶童饰演的角色走丢了,你得到消息仓皇地赶过去接她,背起她就走回家,这场戏是怎么设计出来的?
梁家辉:我们是在动物园里拍的这场戏,我背起叶童那段戏拍了好几遍,导演觉得那个背影蛮好看的,就让我们多走几次,其实演起来很累。
正式拍之前,我们排练过这场戏,但是导演似乎还是不满意,他问我:“如果你爱的人在工作的时候被关在家里,等到工作快结束了,发现她跑丢了,你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我想肯定是先责怪自己,恨自己把爱人弄丢了,当终于从别人那里得到她的消息的时候,我最关心的肯定是她有没有受到伤害,然后肯定特别自责,所以才会有捶打自己的动作……这段基本上是随心而发去表演。
南方周末:很多网友都说,虽然你和叶童的戏份不多,却是全片最感人的部分,你会不会感到自己的发挥受限?
梁家辉:观众看电影都是一步步踏入这个故事的,如果没有前面的铺垫,没有后面的解决,感觉肯定也是不一样的。一部电影没有所谓的主配之分,电影本身就是一个集体创作,摄影、灯光、美术、造型等等都需要在导演的要求下工作,大家一起配合,最后才能呈现出完整的信息或者情感。
南方周末:据说是你推荐叶童参与这部电影的,为什么会想要和她在片中扮演一对夫妻?
梁家辉:也不能说是推荐,只是在和导演聊过之后,我就很好奇谁会来演“我老婆”,因为片中角色的感情,那种爱的浓度是需要培养的,不是说我到了现场立刻就有的。结果导演没有直接回答我,他只是说自己考虑了好几个人,然后他反问我认为谁比较合适。我突然就想到了叶童,我们很年轻的时候就认识了,虽然没有经历过所谓的恋爱,但起码是认识了30年,曾经在《婚姻勿语》中演过夫妻。导演犹豫了一下,就说好吧。后来我才知道,他直到看到我们定妆后的样子才安心。
我和她认识这么长时间,彼此之间有一份信任,所以很快进入状态。电影里好像是我在照顾她,在现场的时候她对我照顾很多,因为我是一个很不淡定的人,在片中总是处于一个不安的状态,加上一紧张我就不够专注,叶童就会告诉我不要管别人的事情,她让我可以安心进入角色。
南方周末:你的爱情故事一直被很多人羡慕,这部戏调动了你个人对爱情和婚姻的很多经验吗?
梁家辉:爱情哪有那么复杂?每个人的爱情观都是不同的,不同的人都有对爱的表达方式,遇到不一样的人会有不一样的爱情。有的人是靠讲话的,有的人凭感觉,不管怎么说,人不应该充满恨的情绪,我们都应该先用爱把自己填满,带着爱的底蕴去面对生命。
这个过程中,我也是一步步地学习,有时候会说这样还算不够爱吗?过了一段时间发现,原来当时认为的爱真的是有缺陷的,那我就会再去调整。走到今天,你们看到的表象(的幸福)其实也经过很多拐弯和调整。
梁家辉在李翰祥执导的电影《垂帘听政》(1983)中饰演咸丰帝。 (资料图)
游走在不同人物的生活里
南方周末:你和叶童有很多交集,1984年你们俩分获香港电影金像奖的最佳男女主角奖,当时也都还是新人,你为什么会选择北上参与李翰祥导演的《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呢?
梁家辉:我当时并不知道自己要做演员,选择北上是因为可以跟着李翰祥导演。他并没有说让我做什么,只让我看清史,我就做了很多功课,后来还给我看剧本,我也仔细地读完,然后他有天让我去剃光头,我也就照做了,结果到了北京我就成了这两部戏的主角之一。
命运是很奇妙的,但这里面或许也有我个人的因素,导演让我看书,我可以不看的,他让我读剧本,我也可以不读,因为当时就是做他的助理而已嘛,但如果我没有做这些,就不会凭咸丰这个角色,从一个第一次拍电影的新人变成最佳男演员。
我还记得当时我们在故宫拍戏,李翰祥导演去哪里都带着我,我下班了就换回自己的衣服,戴着头套看他们拍戏,就是这样一点点开始理解如何做电影的,从这点说我的起点很高。
渐渐地,我更清楚自己的身份了,认识到怎么样叫角色,怎么样叫电影,怎么样叫故事,认定这条路会一直走下去。我越来越清楚电影可以让我游走在不同人物的生活里,如果光靠我一个人,那就只有梁家辉一种生活。
我做电影演员,接不同的角色,当我拍一个古装片又拍一个现代片,那个感觉就好像是在所谓的平行时空里一样。我回家是梁家辉,一到拍摄现场就成了另外一个人,但这种状态可以是同步的。除了演员,哪里还会有这样一个职业可以让你随时转换身份、享受那么多不一样的情感跟生命历程呢?
南方周末:有传闻说你演《黑金》的时候为主人公周朝先写了十万字的小传,这个习惯是怎么养成的?
梁家辉:这种习惯很早就有,我从第一部戏看清史的时候就养成了,如果要准备塑造一个人物,要知道他的过去和未来,有原型是最好的,可以做一些研究。《黑金》这个影片是因为当时我们在台湾做筹备工作,我也比较闲,导演给了我很多关于台湾黑帮的资料,我看完之后再去看剧本就赋予了角色很多新的东西,给他的行为一些合理性的解释,这样演起来也更有底气了,每一个枭雄都应该有不一样的特质。
南方周末:你演过徐克导演多部影片,也曾深度参与他的工作,能否谈谈你们之间的合作?
梁家辉:徐克算是我的第二位师父,给了我很多机会参与他的电影世界,他带我进入他的工作室,让我去认识如何拍电影,这样我就能够跟随他的步伐。徐克有时候开剧本会也会叫上我,甚至做配乐的时候也会叫我去看。我曾经是《倩女幽魂》的副导演之一,我就经常在剧组帮忙,会提出很多问题,比如某个道具为什么要摆在这里、镜头是从左边过来还是怎样……
南方周末:电影《新龙门客栈》是一部武侠片,但里面的感情戏也让人难忘,你和林青霞的两场戏让人特别感动,一幕是你们在楼梯上重逢,还有一幕是你为她包扎伤口,你是怎么理解这部电影里的乱世儿女情的?
梁家辉:当时我也和徐克导演在现场讨论过这个问题,比如周淮安和邱莫言分开多年都各自在忙,我在朝廷,她在江湖,偶然在客栈相遇了,我问导演我要如何表现。他说你想想,一个你和这个女人多年未见,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生死,在这样一个危机四伏的客栈遇见了,你要怎么表达,一个拥抱或者亲吻吗?那个年代都没有这些。所以只能是把步伐慢下来,当她走近的时候用一点点身体的接触来表达爱意。
在穿过楼梯的过程中,我看着眼前的爱人从远到近走过来,想要用一点身体接触表达我的爱意,最后我们就决定用手去摸她沧桑的脸,虽然拍出来的效果也没有看出林青霞的脸受到多少洗礼,但那种感情真的是很忧心。
还有一句对白,徐克写出了人在江湖的感觉,是说“为这个没名没姓的年头干一杯”,我想这就是一种江湖侠客的感受,在强大的对手和浩瀚的沙漠之间如何去处理生死?这句台词很棒。
梁家辉在徐克执导的电影《智取威虎山》(2014)中饰演座山雕。 (资料图)
南方周末:你后来还演了《智取威虎山》里的座山雕,为什么会演这样一个角色?
梁家辉:大概因为我很听徐克的话,能在他身边学习本身也是我的机会,这个文本被改编过很多次,但徐克可以把一部红色经典改成一部像是“007”那样的商业电影,对我的影响很大。这部电影上映后,可能很多观众才会知道原来滑雪是可以这么帅的,后来到了冬天,他们或许不想去热带了,就想去东北滑雪,这就是商业电影的作用吧。
拍这部电影的时候,我需要思考一个问题,座山雕最初是村里一个伐木的人,为什么会变成一个山大王?当时有很多土匪,座山雕又为何成为众匪之王?这个手段是怎么来的?他最终想得到什么?最后为什么会失败?
电影里,杨子荣他们已经攻进了山寨,所以座山雕要逃走。但在我做的功课中,他其实不用逃,这本就在他的预料中,他之所以要走,是因为他想要离开了,但一直没有找到借口。当时他已经生病了,看上去很狂躁,经常吸鸦片烟,是为了止疼,他准备了一架飞机,就是为了有一天可以逃离威虎山。
南方周末:你和王家卫合作的《东邪西毒》的背景也是沙漠,和《新龙门客栈》的背景还有点相似,为何只和王家卫合作过一次?
梁家辉:因为他没有再找我演戏了,可能他觉得我这个演员不够格,没有达到他的要求,我曾经想我没有把自己完全放在他的手中,让他感到安心。那时候我们拍《东邪西毒》拍了很长时间,当时我个人生活还是比较困难的一个阶段,这个片子的片酬不多,却需要用三年的时间,我没办法只接这样一部戏,我就有点生气。结果片子出来后我才豁然开朗,我就想如果他日不愁生活的话,我愿意跟随这位导演再走一次电影之路。没想到等我的生活安稳了,他也没有再来找过我。
南方周末:截至目前,你演了一百多部电影,除了华语片,你还演了《情人》这样的外语片,让西方观众对你印象深刻,这个片子有没有给你留下哪些深刻的印象?
梁家辉:太多了,比如他们拍电影是如何控制这么高昂的制作费的,为什么一个法国导演可以通过一部小说就能想象越南的环境,再把我们带回到那个年代,他是如何精准理解当时的社会背景和不同的角色的。这是一项很伟大的工程。我没有办法拥有这种思维,只能依靠不同的导演把我带进不同时空。